家茂裝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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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禧全傳跳過甲午戰爭這段，胭脂井敘事時間是從戊戌政變開始，經歷義和團之亂、八國聯軍、慈禧與光緒出逃西安到回鑾北京。這本書我感觸很深，主要是在義和團之亂這一段，國家失去了秩序，變得無法無天，看著一群無賴流氓，打著扶清滅洋的愛國口號，姦淫擄掠，無惡不作，看著一個個明白人被扣上通洋叛國的帽子，一個個被污辱殺伐，看著平民百姓無端遭罪，卻默默承受。

這世界上有比賣國賊更可惡的，那就是『愛國賊』，他們成功詮釋了，十八世紀英國文學作家塞繆爾·詹森博士所說：「愛國主義是無賴最後的避難所。」（Patriotism is the last refuge of a scoundrel）

一、母子失和檯面化，權力裂縫擴大。光緒皇帝跟慈禧的衝突檯面化，光緒皇帝竟然想要殺了榮祿奪取兵權，而且還傳言要圍園殺后，這件事情讓袁世凱抖了出來，讓慈禧直接出手把大權收回，在親貴大臣之前，細數光緒的不是，逼著光緒下詔，請慈禧回來繼續訓政。

皇權社會是一個倒金字塔結構，皇權是三角形的頂點支撐住天下的壓力，而此時的權力結構很危險，慈禧的權力建構在皇帝身上，本來母子一體，這個支點沒有問題。現在這個支點分裂了，權力不完整，底下的人自然就會跟著分裂，有的偏皇帝，有的偏慈禧，這兩股力量就開始拉扯，絕非國家之福。慈禧面對莫大的難題，如何才能穩住這個局面，談來談去，似乎不得不考慮廢立之事，另外找個可以被他控制的皇帝，來確保母子一體的政治結構。於是就發生端王載漪的次子溥儁，過繼給光緒做大阿哥的事件。

因為慈禧有廢立的心思，於是有機會取得大位的人就開始動起心思了，當中最有機會的人就是端王的次子溥儁，一來是溥字輩的，又夠年輕，跟慈禧關係又要夠近。因此，端王就開始活動起來了，說動了徐桐、崇綺來幫忙，徐桐、崇綺拿著寫好的廢立奏章去給慈禧，讓慈禧點頭稱是，但慈禧要他們去找榮祿商量確認，此時，榮祿是慈禧的嫡系，軍政一把抓的大角色，因此，只要榮祿答應，這樣就沒有問題了。

兩人得了慈諭，趁熱打鐵，趕著大雪跑去榮祿府中商議，誰知榮祿一看，居然說他剛剛拉肚子拉到一半，要趕緊回去再拉，於是放下奏章離開，這是白癡都看出的推託之詞，目的就是推拖拉，最好兩人知難而去，在不濟，也可以趕緊跟幕僚商量怎麼辦才好。 

徐桐、崇綺可沒打算被打發走，決定等到榮祿出來為止，好不容易榮祿出來了，跟徐桐、崇綺打個招呼寒暄一下，拿起章奏假裝在看，趁著兩人不注意，直接把章奏丟到火盆子裡，把章奏燒為灰燼，邊燒邊說：『我不敢看啊! 我不敢看啊! 』徐桐、崇綺對此相當不滿，對榮祿說到，這可是慈諭，你是要犯上作亂嗎? 榮祿對徐桐、崇綺兩人說，他自己會去找慈禧說明清楚，有天大罪過他一肩扛。徐桐、崇綺只能悻悻然地離開了。

榮祿在廢立之事上，已經獲得不少資訊，其中劉坤一：『君臣之分已定，中外之口難防』 以及李鴻章提到洋人絕對會插手的警告，這些都在在告訴他，廢光緒是內部重臣，跟外國勢力無法接受的，對國家跟慈禧都不是好事情。因此，榮祿連夜入宮，把他的決定跟資訊跟慈禧說明，簡單來說，重臣有意見，外國勢力有意見，廢光緒另立新君之後的權力結構依舊不穩固，甚至會惹來麻煩，因此，不能這樣做。榮祿因此提出一個作法，將端王載漪的次子溥儁，過繼給光緒做大阿哥，一來沒有廢光緒，二來放個接班人，隱隱然又要廢光緒，藉此看看大家的態度。

這樣的操作，叫做大家都不滿意，但卻都可以勉強接受，於是母子失和的局面，權力崩解的問題，算是勉強維持下來了。但這個脆弱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了，不滿意的各方開始角力。


二、義和拳之亂。信奉天主教的中國人，得到了洋人的庇護，當官的也忌憚三分，一些中國人家也因此受了欺負，於是教民跟不信教的中國人多有衝突，這個積怨催化了義和拳。義和拳裝神弄鬼，愚弄人民，愚弄到連當官的都信了，後續義和拳打出扶清滅洋的口號，專門跟洋人、教民過不去，讓仇洋的情緒有了出口，因此，有的地方官視之為義民，讓他們成為合法組織，改名義和團。

這裡面有幾個細節，讓我看了難過又心驚。 李來中跟張德成是書中義和團成勢的代表人物，李來中是謀士，張德成是個無賴混混，但卻是個有種的，想幹件大事的人。 張德成來到京中，李來中指點他去看親王大臣的派頭，學著如何震攝人民，張德成於是到四周的親王府觀察，發現他們趾高氣昂，不太看人，行止之間有種莫名的莊嚴。透過對親貴重臣的觀察，張德成化為心得，回去組織義和團。

把人化妝成天上神仙，奇裝異服，拿著神兵利器，甚至還有豬八戒拿的釘耙，走路穿街過巷，視人為無物，學那些親貴的態勢跟傲氣，因此，看到的人民，莫不自內心發起一股詫異、敬畏之感。張德成第一次出手就是招人前去高婁屠村，申時動手把教民34家全家老小一個不留全部殺進，把人丟到井裡埋掉。殺人放火、搶劫財貨、毀屍滅跡、滅人滿門，甚麼壞事都幹了。

然後，地方官、朝廷對此事居然左右為難，因為有勢力認為義和團民氣可用，他們有神仙法術可以扶佐大清，也有覺得這些是亂民，應當彈壓。 接著，有位統領楊福同帶領軍隊對此彈壓，後來竟被埋伏殺死，肚破腸流被分屍。 朝廷對此居然冷處理，連恤典也沒有。這意味義和拳不是亂民匪民，派兵彈壓是不對的， 這就是縱容的訊號。義和團開始肆無忌憚地擴張了。

狗血的開端，只有吐血的發展才能匹配了。朝廷有人真的相信刀槍不入，義和團真有神仙神力，覺得神力可以痛擊洋人，有人是想要利用義和拳爭取政治資本，有人是覺得人多勢眾，對洋人總是有用的。所以開始助長義和團的聲勢，把大局往對洋人開戰的方向扯去，比如說偽造八國的電報給榮祿假消息，讓慈禧暴怒不已，奮起要大戰一場。比如說端王故意擴大義和團的問題，幫助他們攻擊教堂、教民、使館，讓慈禧騎虎難下。

朝廷內端王、剛毅、徐桐...等都是支持義和團的，甚至端王府內也設立香壇，這些大師兄跟大臣、親王居然平起平坐，甚至高他們一等，國家的秩序亂套了，朝廷因為義和團加速分裂的態勢，端王為首的力量開始脫離慈禧的掌握，開始以私怨濫殺大臣跟反對的人，而慈禧只能硬著頭皮答應。

有一次端王居然跟著大師兄進逼慈禧，大師兄提出有神通，只要彈額頭冒出十字架的，就是通洋漢奸，就要抓來處決，慈禧居然被迫答應，讓宮女太監接受測試，後來榮祿帶來親兵才讓慈禧脫險。

官方跟義和團混在一起，底層也開始跟義和團混在一塊，成為一股更大的亂源。比如說甘軍董福祥，他的甘軍驍勇，但軍紀很差，跟義和團混在一起，變成亦軍亦匪的組織，到處假借扶清滅洋燒殺強掠，出事就說是義和拳，義和拳則說所殺之人通洋，本就該殺。反正，幹盡壞事，就是不干他的事。

在『扶清滅洋』的口號下，義和團殺教民、燒教堂、殺洋人，同時也在搶劫、姦淫、到處白吃白喝，只要跟洋有關的，都可以被視為殺伐的對象，但是攻打大使館，卻是無能為力，因為人家荷槍實彈，一開槍就把義和團打退，這群烏合之眾只能找藉口轉移焦點，說有通洋的漢奸扯後腿，我們才攻不下來的，接著，把大多的時間拿來都欺壓平民、誅殺反對派、藉故報復了結私怨，反正這些人都是『漢奸』，一定要好好地清洗一番。

舉例來說，一個大師兄進到藥鋪，說有洋藥，有個洋字就不行。接著，就到外面裝神弄鬼嘴念咒語，一聲：『著』。樓上躲著的人見機放火，接著，這號稱只會燒洋店的神火開始蔓延，把整個大街都燒了。百姓哭坐一團，有的下跪求，有個忙救火，這個大師兄說，有個婆娘潑水破了我的陣法，我得趕緊找我師父來幫忙，一溜煙地跑了。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，反正，幹盡壞事，就是不干他的事。這場火燒毀了四恆商號，四恆可以理解是中央銀行的概念，多少人的錢存在裡面，開出多少票，一時間全變成廢紙，人民怎麼辦 ! 

百姓活在一個隨時會被搶、被殺、家莫名其妙會被燒成灰燼、手上的錢會變成廢紙的地方，這是何等恐慌的境地，而且沒人能幫你，也沒人能管管秩序，因為造成這局面的人，有一部分就是政府本身。看到這段，我很痛苦，也更能體會暴民政治的可怕，也更能體會愛國賊的可恨。

三、八國聯軍進北京，慈禧光緒移駕西安、辛酉條約議和。八國聯軍打倒正規軍後，義和團就跟即溶奶粉一樣，一沖就散。這群垃圾終於要得到報應，比如中李中來帶著百萬銀票逃走，中途被認出，打個半死之後，被剁成肉醬，看到這裡，總算解氣。

義和團罪有應得，但留下的爛攤子還是要處理的，李鴻章奉命與各國議和，反正就是喪權辱國，人家提甚麼就是甚麼，比如說嚴懲首惡，恢復處死大臣的名節，這些都是直接干預內政的做法，完全不留餘地給中國。

為了議和，端王、莊王等親貴因為義和團的事情被革爵交宗人府議處。其他像是剛毅、英年、啟秀、徐承煜...等處死。這裡不得不提一下徐桐，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時候，他上吊殉國，對徐桐的食古不化，相信義和團這件事情，我很感冒，但他對自己的選擇有他的堅持，他有他的氣節，這點我不得不佩服。北京城破之時，甚至有舉家殉國的，讓我為之動容不已。

除此之外，當然還有一些條款，比如說駐軍、移平大沽口到北京的砲台，最重要的是加上4.5億兩的白銀賠款，這要還到光緒66年， 不管甚麼條件都得吞。但不管議和的條件如何，李鴻章幫慈禧保住了底線，沒有人苛責追究慈禧的責任，這也讓慈禧得以繼續訓政，保住權力。

遠走西安的慈禧、皇帝、隨行親貴都受盡的苦，這時候可以看到權力的式微，如何發出命令? 如何確保命令會被執行都成了問題。這時候有個饅頭、雞蛋可以吃，就開心壞了。這段時間慈禧跟光緒算是好一點了，慈禧也很不爽載漪的次子溥儁，於是教訓溥儁給光緒看，此外，還廢了他大阿哥的名份，讓光緒痛快了一把。

四、終於回到北京。慈禧與光緒外出踏青一年三個月，終於回鑾北京了，這段對我來說只有難過。因為逃離北京時，慈禧把珍妃投井殺死，回到北京後，決定給珍妃一個恩典，並把珍妃打撈上來埋葬。最後，以光緒睹物思人，配以長恨歌，為這部胭脂井做了結尾。天長地久有時盡，此恨綿綿無絕期，不僅對珍妃的思念如此，對自己作為魁儡的鬱悶憤恨也是。


這部最精彩的就是義和團這段了，權力的分崩造成的混亂，暴民政治的可怕，愛國賊的可恨，這一切居然起於一個叫做『扶清滅洋』的善意，通往地獄的道路充滿了善意，我算是見識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