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9月,我母親確診肺癌末期,右側肺部有個超過5公分大的腫瘤,而且癌細胞已經擴散了。發現的時候,母親沒有甚麼病症,也不會感到痛苦,因此,當確診是末期肺癌,我們都很難接受,當時我問醫生存活的機率,醫生告知我數據:『一年之內不超過10% 』 說白了,這一刻我已經知道母親九死一生了,但我們不願放棄希望,因此我們沒有跟她說出這個機率,我們鼓勵她治療。後續,我擔心我媽捨不得花錢,捨不得接受比較好的醫療,我找了個藉口,把我身上僅有的200萬現金存到她的戶頭,還拿出我的存簿跟她吹噓我多會賺錢,叫她放心,盡量花,兒子很行滴 !
接著,母親每天除了治療以外,就是運動,或是帶著她的毛孩去公園走走,一開始,治療的成果相當好,腫瘤幾乎消失了,我們看到了希望,也因為病情的好轉,母親也跟大阿姨回雲林探望外婆,在外婆家住了兩周。我們都相信母親會是那10%的幸運兒,在2020年1月初,我跟我太太也做了個重大決定,我們決定生個小孩,希望讓我媽可以看到孫子,所以我跟我太太開始嘗試試管嬰兒,希望這孩子能帶來幸運,也希望我母親有更強的意志對抗病魔。
但病情的惡化超過我們的想像,2020年的農曆年後,母親就沒法躺下睡覺了,一開始,我們以為是母親運動過戶扭傷了,後來才知道是腫瘤變大了,而且比原本還大,腫瘤壓迫到神經,我媽媽才會沒法躺下休息。後續醫生跟我說,腫瘤有抗藥性了,現在的用藥已經壓不住了,我們要調整用藥,這次調整用藥的效果不顯著,腫瘤沒有縮小,幸運的是也沒有擴大。我們還是抱著希望。
2020年4-5月這個階段母親的痛苦不斷地在增加,腫瘤又長大了,這次醫生有點沉重地跟我說:『要我考慮安寧的事情了。』我很難過,我去找大阿姨聊聊,大阿姨是那個疼惜我媽媽60年的女人,她從小照顧我媽到大,我媽生病了,她痛哭難過,治療期間,她一有空就到醫院陪我媽媽治療,三不五時就到家裡看她。當我跟她說起媽媽的狀況,她紅了眼眶,但還是希望我們盡最後的努力,看有沒有機會把母親從死神手中拉回來。
2020年6月15日前後,醫生決定再改一次用藥,用藥後,媽媽病情瞬間好轉,一連三天打電話給大阿姨,那幾天我媽吃得下,精神也好,看來這次用對藥了 ! 但高興的時間很快就過了,因為這是一次迴光返照,癌細胞被壓制後,以更大的力量反彈,6月20日母親痛到嗎啡一天吃8顆都壓不住疼痛了,8顆是平時劑量的8-10倍,當天晚上我們趕緊送急診,並在6月22日收住院。這時候的我心裡也有底了,只是我不敢說出口,也不敢再去想,我只希望我媽最後可以在家安寧,畢竟病房不是家,我也知道媽想回家。
6月22日以後,母親的痛苦持續增加,嗎啡劑量已經打到不能再打了,醫生跟護士告誡說:『再增加劑量,會有副作用,會癲癇神智不清,不能再提高劑量了。』腫瘤持續擴大壓迫氣管跟神經,這是無法透過嗎啡緩解的,因此母親只能一次次承受可怕的病痛。
7月1日醫生請我簽署放棄治療同意書,當下的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,我跑去找主治醫生,他只能安慰我,告訴我:『 強行治療,母親會痛不欲生的,請我能理解。』 沒多久我回到護理站在同意書上簽名。回到病房,看著母親,我除了哭,還是哭。多虧有大阿姨在,他幫我跟我媽說明狀況,並對母親的後事做好安排。
7月2-3日 阿嬤來了,二舅小舅來了。終究還是要道別的。阿嬤很痛苦,母親也不忍看到她痛苦,不斷地趕走他們。母親自始至終都不想麻煩家人,打擾家人,更別說帶給他們別離時的痛苦了。
7月5日晚上6點左右,母親突然很有精神地跟我說話,他說他肚子餓,想吃東西,我趕快去買茶碗蒸跟冰淇淋給他,他第一次把食物吃下去,而且跟我說東西好吃,問我還有沒有。接著,她自己走下床,跟我說她想要出去走走,要我陪她走走,於是,我扶著她往外走去,母親像個正常人一樣,完全沒有病痛的樣子,外面的護士看到我們走出來,一開始,他們沒能反應過來,過了一會兒,他們就趕緊過來護著我媽媽,要我帶媽媽回病房,因為我媽媽開始有瞻妄的現象了。
這時候的她已經無法認知人事時地物了,進了病房,她叫著我的名字,她說:『嘉新,你怎麼大白天在萬華火車站這邊,你在等誰?』接著,她說她快要遲到了,要趕到另外一個地方去,所以她用力地要離開病床,當下我跟護士趕緊攔住她,趕快安撫她,讓她留在床上休息。那個當下,母親忘了自己是病人,忘了身體的疼痛,所以她的意志想到甚麼,她的身體就會跟著作動,但她的作動卻是危險的,因為她可能走兩步就跌倒了,她也分不清旁邊是否有東西,她是否會撞上受傷。
7月5日 晚上是母親最後清醒的時候了,那怕她瞻妄了,但那一刻,她還知道我是她兒子嘉新,那個晚上之後,母親就沒有清醒過了。
7月7日11點,母親離開了。母親選擇在大阿姨看護她的時候離開,我弟弟剛走30分鐘,我在前去的途中,母親她離開了。 她不想我們慌亂,所以選擇這個時間離開,當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,大阿姨已經把出院手續、葬儀社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,下午1點30分左右,我們就帶著媽來到了台北市二殯。後續,二殯在這邊做了法會,並在8月1日做了告別式。
我母親一生就像頭牛一樣,勤勤懇懇地工作,不知道痛,不知道累,挨了多少鞭子,留下多少血汗,但為了我們,她心甘情願,她為了我們犧牲太多了。 那天她走了,卻還活著,她活在我的記憶裡,活在我的心裡。感謝上天,讓我何其有幸成為您的小孩,若天有輪迴,懇請上蒼讓我母親轉世當我的女兒,讓我用我一生疼愛呵護她。 媽! 兒想你啊 ! 媽啊! 媽啊! 兒想你啊 ! 您記得託夢跟兒子說說話啊 !
母親離開了。新的生命要降臨了。2020年4月我太太懷孕了,我第一時間把喜訊跟母親說,希望她能收到這個喜悅跟力量。雖然結果無法如我們所願,但在我母親臨走前,我跟我媽說:『我們會用她留下來的錢,幫孩子買保險跟基金。』雖然我母親沒法看到小孩出世,但我要讓我的小孩收到她的慈愛,在我小孩長大後,我要親口跟我孩子說:『這是奶奶留給你的。這是奶奶對你的疼惜。』
2021年1月21日我女兒出生了。 在這一死一生的更替中,我的人生也有了重大的變動,以前我想為我媽買間房,現在我要為我女兒建個家,所以2020年12月,我把所有的積蓄拿買了蘆洲的房子,讓我太太的家人可以就近照顧我太太跟我女兒。工作上,我以後變得要通勤往返蘆洲跟萬華了,我過往的生活跟工作模式都會有滿大的變動,目前還無法知道會有多大的改變,這些是我需要在2021年的實踐中摸索跟調整的。
2020年這一年,我再次經歷生死,也再次體會到愛的真諦。我大阿姨深愛著我媽,我弟弟深愛著我媽,他們用行動去愛著她。我弟弟再忙,六日都從桃園回到家裡陪媽吃飯、逗媽開心,我大阿姨不辭辛勞,從南港來找我媽,陪她去北投的和信醫院。在我母親最後住院的20天裡面,我們三人輪流在醫院照顧我母親。一如我癌症的時候,我們總在死生之時,才能看到那些最真實的一面,看到愛。
2020年對我也是人生重組的一年,未來將以孩子為重心,我的生活跟工作也會因此而改變,比起當好一個老闆,如何當好一個爸爸將會是我2021年更需要面對的課題。寫在2021年 2月10日 11點29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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